定风波（21）
就寝时分，蔡徐坤问自己住哪。
“你今天先和我一起照顾瞻望睡觉？那就——”朱正廷悄咪咪瞟了蔡徐坤一眼，故意停顿片刻，郑重其事道:
“打地铺！怎么样？”
眼看着蔡徐坤垂下了眼睫，朱正廷赶紧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:“好了，怎么可能让你打地铺啊！”
蔡徐坤眼里重新亮起来，小声道:“你又骗我。”竟有些小小的埋怨。若是不看那平静的脸，单听起来跟个委屈的小媳妇似的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朱正廷尬笑出声，突然后悔得想给自己一耳刮子:“好了好了，不气不气。”他停在房间门口，小声安慰他:“明天早餐给你加个蛋，怎么样。”
蔡徐坤先是点了头，想了想，拉住要推门的朱正廷，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补充道:“你别骗我。”
“我会当真的。”
被蔡徐坤扯住袖子的朱正廷回过头来，正撞上他深如桃花潭水的眼眸。
他忽然想起大一的时候，蔡徐坤跟他表白之前的愚人节，其他室友纷纷败落，不信邪的朱正廷自告奋勇，一瘸一拐地跟蔡徐坤说自己被人打了。瞟了一眼他胳膊上自己拿笔画的“伤口”，蔡徐坤转身就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药箱。
看到蔡徐坤拿棉签要蘸碘酒，朱正廷赶紧阻止了他，手忙脚乱地跟他解释。尔后蔡徐坤默默收起了药箱，只淡淡地说了句“那就好。”
见他这样的表现，朱正廷内心突然就非常地愧疚，觉得自己消磨了蔡徐坤的好意。
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，以朱正廷的打架水平，要是他负伤，那对面估计得是泰森。
可蔡徐坤就是信了。
内疚的朱正廷当即发誓不再骗他，并立马出门买了包辣条回来赔罪。
后来，朱正廷还是违背了誓言。
蔡徐坤还是信了。
“知道了。”朱正廷点了点头，转身轻轻开了房门。
怕吵醒孩子，俩人蹑手蹑脚就着床头的小夜灯躺了下来。
心里计划着明天带娃去哪儿，朱正廷好久都没睡着。半天翻了个身，蔡徐坤也跟着翻了一下，从朱正廷背对着蔡徐坤变成蔡徐坤背对着朱正廷。
一次就罢了，一连三四次，都是朱正廷前脚刚动一下，蔡徐坤立马跟着动一下。
察觉到一丝不对劲，朱正廷忍住很久没动，再忽然一睁眼。
把盯着他看的蔡徐坤给抓了个正着。
蔡徐坤显然没料到朱正廷会突然这样，立马条件反射地闭了眼装睡。
……算是掩耳盗铃吗？
朱正廷内心觉得好笑，并没有拆穿他，而是一动不动地侧身躺着，给蔡徐坤一种自己又睡着了的错觉。
借着小夜灯的暖光，朱正廷仔仔细细看着蔡徐坤的脸:有一说一，这人长得是真好看。无端地让人想起书上说的“鬓若刀裁，眉如墨画。”生得也白，在微弱灯光下看起来更是有一种朦胧的美感。像是冬日早晨，蒙蒙雾气里的一枝傲雪寒梅。
这就是俗话说的“灯下看美人”吧？
就是可惜了，瞻望一点儿都没遗传到。
不知怎的，朱正廷忽然想起那封信里蔡徐坤写的，“我还妄想过要生个女儿，让你一看到她就要想起我。现在倒是应到我身上了。”
瞻望小时候还好，没长开。可现在，不熟悉的人单看长相，没谁会把他和蔡徐坤联系在一起。
这三年，眼看着儿子越来越像朱正廷，蔡徐坤心里该是怎样的滋味啊。
是否如他自己所说，每看到孩子一眼，就要想起朱正廷一次？
真是个倒霉蛋。朱正廷内心叹息了一句。其实但凡蔡徐坤开朗一点点，不要整天藏着掖着，跟个铁树一样，朱正廷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。
他长得好看，做事一丝不苟，带孩子也温柔又细心。对爱人——平心而论，蔡徐坤着实专一而真诚。倘若不是吊在了朱正廷这棵树上，该有个完满的家才是。
实际上，爱并不是靠某一个人改变就可以的。爱不是单方面的逢迎与退让，而是双向的妥协与包容。
就像墙为爬山虎提供生长的支架，爬山虎为苍老的红墙添上生机。
就在朱正廷心思越飘越远的时候，瞻望迷迷糊糊的一声“爹爹”打破了夜的宁静。
“爹爹……”
听到孩子叫他，蔡徐坤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，很快飞到了小床边:“爹爹在呢，宝宝怎么了？”
小朋友揉着惺忪的睡眼，被蔡徐坤抱着坐起来，嗓子黏糊糊的:“我，我想尿尿……”
于是蔡徐坤利索地抱起小小一只肉团子，朱正廷连滚带爬起来开了门，跟在蔡徐坤后面去了卫生间。
照顾小孩上完厕所，蔡徐坤不忘给娃洗手，再给他抱回小床上。起身时，蔡徐坤亲了亲孩子的额头。
看着孩子全程迷迷糊糊，嘴里一直喊着爹爹，直把他这个爸爸给当了空气。朱正廷心里跟被人挖掉了一块似的，隐隐作痛。
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，他三年前放弃孩子的选择，真的是对的吗……如果当初自己忍一忍，那么现在孩子亲昵的、遇事先想到的，就会是他了……
可若是真的忍气吞声，他大约就一辈子没有机会知道蔡徐坤的心思，一辈子生活在想象的枷锁之中，两个人相互折磨。
安置好儿子，蔡徐坤转过身来，就看见了朱正廷披着一身落寞站在床边看着他。
蔡徐坤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朱正廷的胳膊:“他是爱你的。”
三岁正护食的宝宝，愿意把一半儿的早餐分给他；放学没见到他，会哭得撕心裂肺……孩子确实也爱他，只是不像爱蔡徐坤那么多。
“嗯。”朱正廷意兴阑珊，低着头应付了一个字，又望了望小床的方向，脚步沉重地回到床上，像冬眠的小松鼠一样把自己蜷起来。
他没有看到的是，背后的蔡徐坤伸出、又缩回的手。张开又合上的双唇。
还有迟迟没有挪开的视线。
深夜时光，仿佛是旧年记忆中的一堵颓圮老墙，手指轻轻一触，就流下一串细细的灰来，整座墙就这么沉寂地慢慢坍塌。
第二天朱正廷是被孩子的一声“爸爸”喊醒的。
睁眼一看，瞻望正趴在他枕头旁边，漂亮的大眼睛bulingbuling地盯着他。见他醒了，又一下亲了过来，把朱正廷这可怜老父亲的心都亲化了。
“瞻望醒啦？”朱正廷伸手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小脸，支起上身来也亲了亲他。
视野陡然放大，朱正廷这才看到了蹲在床边的蔡徐坤。
蔡徐坤见状，冲朱正廷笑了笑:“瞻望说他想跟你玩，怎么哄都不听。”
真的吗？！
朱正廷心中大喜，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，低下头温和地说道:“等等爸爸，爸爸洗完脸，刷完牙，就给瞻望做好吃的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！”瞻望手脚并用爬了起来，被蔡徐坤抱在怀里，跟屁虫一样指使他爹跟着朱正廷刷牙、洗脸，一直叽里呱啦说个不停，把朱正廷笑得差点被牙膏沫呛死。要不是蔡徐坤抱紧了他，小家伙还要跟着朱正廷进卫生间参观他上厕所。
洗漱完，朱正廷拿出两个番茄，划了花刀放在开水里烫着。
再将三个鸡蛋打在一大碗面粉里，把火腿肠、胡萝卜、小青菜切得碎碎的丢进去，放了盐，不忘撒上一把小虾皮，再兑着水搅拌成面糊。
“今天早上吃煎饼，好不好？”朱正廷围着围裙，一边开火热锅，一边侧过头问。
“好！”瞻望在蔡徐坤怀里脆生生地答应。
知道那俩早上胃口不好，朱正廷就只做了三个煎饼:一个小号，一个中号，一个大号。瞻望的那个就只跟小孩脸那么大。
“你们先去吃吧，我下点儿面，一会儿就好。”
蔡徐坤抱着孩子先出去了，一会儿又来了一趟把三份煎饼端出去，没多久，又抱着孩子进来了，站在朱正廷旁边一起看他下面条。
“嗯？瞻望不饿吗？”朱正廷一边把面条撒进锅里，一边抽空看了看小孩。
“我要等爸爸一起吃！”小宝贝奶声奶气的，把“一起吃”拉了长音。
“那煎饼冷了怎么办呀！”
“我把保温板打开了。”蔡徐坤冷不丁补充了一句，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朱正廷。有那么一瞬间，朱正廷觉得小行星撞了地球。
“好香呀！”瞻望朝朱正廷那边蹭了又蹭，鼻子都要凑到锅上去了:“想吃！”
听到孩子的评价，朱正廷无形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，不由自主笑得有点得意了起来:“好呀，一会儿给宝宝也盛一碗。”
“口水都流到爹爹身上了。”蔡徐坤从兜里拿出纸来给孩子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。平淡的语气配活泼的内容，别有一番效果。
朱正廷喜不自胜，巴不得面马上出锅，好让他仔仔细细地给孩子挑上一碗，慢慢地看他吃完。
最后放上一把生菜，朱正廷关了火:“好喽！”
把三碗面端上桌，朱正廷眼见着儿子笨拙地夹起跟小脸那么大的煎饼吃了一口，自己才开吃。
估摸着小孩的胃口，朱正廷只给他稀稀地挑了一筷子面，一片生菜，两块鸡蛋。配他那个小煎饼，刚刚好。
吃完一块小煎饼，瞻望舔了舔嘴唇，眼巴巴盯上了他爹碗里的。
蔡徐坤先吃的面，面里有一个朱正廷赔罪给他加的流心荷包蛋。这会儿一块煎饼刚夹到嘴边，瞥见儿子眼巴巴的样子，筷子一转主动上缴了煎饼。
“谢谢爹爹！”
见状，朱正廷歪着头问:“哎呀，瞻望吃得完吗？”
小孩信誓旦旦:“嗯！”
几分钟后。
瞻望抱着小碗吨吨吨，奈何小手不是很稳，围兜里漏了一点儿。
朱正廷赶紧丢下筷子拿纸给孩子擦了擦嘴巴，问他还要不要喝汤。蔡徐坤则一言不发地把儿子剩下的大半块煎饼回收到自己碗里。
小孩到底还是小孩，把朱正廷给他盛的一筷子面吃完，已经饱了。
“好吃吗？”朱正廷一脸期待。
“好吃！”吃饱了的孩子字正腔圆，回味似的舔嘴巴，一下子就点亮了朱正廷的心。
吃过饭，蔡徐坤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积木，就打算要走。
一听要走，瞻望就不乐意了:“我不走！我要和爸爸玩！”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跟蔡徐坤一块儿。
蔡徐坤蹲下来和他视线平齐，耐心劝他:“可以呀，你和爸爸玩，爹爹过几天再来接你，好不好？”
“呜哇——我不跟爸爸玩了，我要爹爹！呜呜呜……”孩子小腿一蹬，坐在积木堆里就号了起来，抱着蔡徐坤不撒手。
朱正廷手足无措，根本不敢上前。眼睛不自觉地就酸了，眼前模糊一片。
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，但亲耳听到儿子说出“不跟爸爸玩”时，朱正廷还是怎么也抑制不住心里奔涌的后悔与难过。
他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，不要他。这无异于在破败的老墙上踹了一脚。
朱正廷捂着嘴别过脸去，快步走到桌边拽了张纸擦眼泪。
黯然神伤了片刻，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裤腿。
一低头，瞻望还红着眼睛，费劲地仰着小脸儿小声叫他:“爸爸。”
看孩子这幅可怜样，朱正廷立马就心软了，抛开难过露出笑容来，蹲下身把孩子抱进怀里:“怎么了宝宝？”
“爸爸，对不起。”瞻望乖乖地站在朱正廷面前，扑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，声音里还带着哭腔:“我想跟你玩，爸爸不伤心。”
听了这话，朱正廷笑着，一边更加泪如泉涌，一边频频点头:“好，不伤心，爸爸不伤心。”
他的难过，全都是在怪自己为什么不能陪着孩子长大，没有一丝是在埋怨孩子不懂事。哪怕今天瞻望闹得更厉害些，但只要孩子愿意亲近他，朱正廷心里再大的难过都可以瞬间消弥。
这时，蔡徐坤也走了过来蹲下，递过来一张纸给朱正廷:“你别难过，我每次出差他都这样，不是不喜欢你。”
“嗯。”
朱正廷把脸埋在孩子毛茸茸的头发里，好半天才睁开眼。看到蔡徐坤递到面前的纸，朱正廷愣了一下才接过来，看着蔡徐坤的双眼，真诚道:“谢谢。”
三岁小孩哪里会明白爸爸心里复杂的想法，更别提道歉了，这必然是他爹的功劳。
“……”蔡徐坤没有回答。
送别蔡徐坤的时候，瞻望不可避免地还是哭了一通，朱正廷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才勉强给哄好了。
没多久，门铃响了。
“请问是朱正廷先生吗？”
“这是蔡徐坤先生为您订的花，没问题的话请签收一下。”
又是勿忘我。和上次不同的是，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大捧，要两只手抱。
抱着花，朱正廷眼尖地看见了花束正中间的一张小卡片。
“愿你快乐。蔡徐坤”
是蔡徐坤手写的。
他没有说“记得想我”，只是朴素地希望朱正廷快乐，开心。而他自己怎么样，好像无关紧要。
朱正廷相信，蔡徐坤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。
动人心者，莫先乎情。
